第77章(1/1)

    沈长清惊了一下,正要扶,这小老头已经自己熟练地爬起来,无所谓地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和灰尘。

    看样子……是不止一次这样了。

    沈长清轻笑,“先生不如再多考虑考虑,这单子搞不好可是要丢命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罗里吧嗦!”常七瞪了他一眼,“你这后生怎么婆婆妈妈的,没个男儿样!”

    “烂命一条爱丢不丢,七老汉我这辈子情愿泡死在酒缸中!”

    常七去马厩里牵马,正是沈长清上次留在这的那两匹。

    他撅着屁股解着缰绳,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猛得直起腰,“不对!你这伢子咋知道老汉姓啥?!”

    常七生着一颗豹头,虎背熊腰,颓废的时候还不明觉厉,一但提起警惕心,就如同一头猛兽般危险。

    他蓄势待发,“你是贺家的人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老先生跟贺林镖局的人有仇”,常七听此眼神骤冷,沈长清却并不在意,继续道,“我不是来说和的,也不想掺和江湖恩怨,我只想请您帮忙演出戏,好送我上牛驼山。”

    “你上牛驼山干嘛?胡万那个兔崽子自打老当家死后就一直专权,那之后我老汉再也没跟牛驼山来往过,你找我不好使……”

    沈长清一愣,随即很快回忆起常七说过的话。

    ——这条路啊,除了我老七没人敢走!

    ——往前三里地有个匪窝,他们大当家的小时候跟我穿一条裤衩!

    ——十年前,我还在镖局的时候,就走这条道!

    ——那边有条溪谷,没水的时候从中间穿过去,可以省上半天路程!

    是了,这匪窝其实就是牛驼山,而常七口里的大当家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后来上任的大当家虽然是个实打实的恶鬼,但牛驼山还有不少曾经与常七相识之人。

    他们不会为难常七,所以这条路只有常七才敢走。

    但常七不愿与他们打交道,所以上次他没有带着沈长清走这条路,而是选了另外一条稍远些的近道。

    “您误会了,晚辈并非让老先生引荐,而是……”

    沈长清招招手,示意七老汉附耳过来,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,“看见我身上这行头了吗?此事需得从长计议。”

    常七果然受不住诱惑,凑近去听。

    演你没商量!

    七老汉听完沈长清的计划, 脸上堆着坏笑,嘿嘿道,“你这伢子看着挺正人君子, 想不到竟然一肚子坏水, 焉儿坏焉儿坏了!”

    沈长清轻轻拍了拍常七的肩膀, “到时候就全仰仗老先生了。”

    七老汉竖起大拇指, 指头朝着自己下巴,“你搁那墩子上坐会, 老汉这就去准备!”

    只见常七从马厩后面拖出来一扎麻袋, 左胳膊肘上还环着好几条草绳。

    他把手里东西放到地上, 然后撑开一个麻袋,往袋口里利落地装着稻草, 塞得满满当当, 然后抽了条草绳束口。

    七老汉把那些麻袋全部装满之后, 开始装车, 一袋一袋往上搬,搬一会还得歇一会揉揉手腕。

    他双手手腕上各有一道对称的狰狞疤痕, 那是手筋被挑的证明。

    沈长清想要帮帮忙, 却被老头很凶地推开, “老汉我还没废!”

    这是一个极为要强的人。

    沈长清点点头, 就真的到一边坐着去了。

    沈长清听着七老汉嘴里哼着的小曲, 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“晨曦醉饮三杯酒, 偷得浮生半日闲——”

    歌声里隐隐透露着常七快意恩仇的直爽性子,“后生啊,等事办成, 你可不要赖账——”

    “人老得钱不容易,逢场作戏笑脸迎。思来想去又何必, 不如浮白快活去!”

    沈长清睁开眼睛回应,“老先生放心,不会的,有功夫一起喝一杯。”

    “后生狂妄,喝我老七的酒,对不出来诗,可是要罚的!”

    沈长清温柔的眸子里含了笑意,“我很期待。”

    于是常七像得了什么癔症,又像是无酒自醉,兴奋而癫狂,咕哝着不成章法的句子,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词,把自己哄得乐呵呵的,偶尔飘向沈长清的目光越发慈祥起来。

    于是沈长清就知道,这还是一个浪漫的人。

    因为现实不如意,所以这个人就在醉生梦死里,怀念年少时的光景。

    当是鲜衣怒马,才华横溢。当是武艺高强,少年意气。

    当是一身正气如清莲,出淤泥而不染,于是世道险恶容不得他,人心不古毁了他一腔热血,少年再也不会拈花入水,又从水中捞来月华,明明喝着再寻常不过的黄酒,却偏要说自己饮了一杯明月。

    他生了酒槽鼻,长了满脸麻,驮着乌龟背,蹒跚了腿脚。

    他会在雨天的时候,发了旧疾暗伤,断了筋的手脚,缠绕着蚀骨销魂的痛意。

    他会躺在床上,窗边破了洞的草纸灌进呼呼作响的凉风,薄矜寒冷盖不住他曾经健硕的身躯,茅顶滴漏融化的冬雪浸湿他被褥,他蜷缩在积水的床榻一角,于近在耳畔的马嘶声里追忆从前。

    从前是一身力气怎么也使不完的少年。

    “走咯——!”七老汉栓好了马,坐到前面,沈长清翻身上了另一匹,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时光太悠悠,马车在夕阳里远走,影子被拉得格外格外长。

    沈长清有一茬没一茬跟老汉聊着天,马儿用尾巴一甩一甩赶着秋蚊子,两人鼻尖不经意间能嗅到草木清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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